栀子花是我们村里屋前屋后的花,通常是小姑娘戴的,一朵香喷喷的大花,戴在姑娘身上既吸引眼球,同时充满童趣。但戴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头上,当然会招来非议的。那寡妇是我邻居,在三年前死了男人,她男人有二个金牙,从不讲话,只是笑,虽然是属于生产队里他们亲戚一族,但从不惹事,只知道干活,开山做农活样样能干。他家的自留地和我们家一块的,于是,和我们家也搭话的。但是他三十岁的时候,死了,是腄死在床上的。我当时只听到哭声,声撕力竭的那种。那是个冬天的早晨,母亲过去看了,告诉我们,隔壁的某某死了。很突然的。村上人帮忙料理丧事。母亲去帮忙了,死人的衣服是我父亲去穿的。这也是一项绝活,一个人能把一个僵硬的尸体穿好衣服,一般人不会也不敢。父亲年轻时就干过这个,父亲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干。
村里人说死者生前是如何的好。留下一个寡妇和二个孩子,大的是男孩比我小四岁,小的比我小六岁。村里人纷纷说,那个男孩不懂事,父亲死了,也不肯跪在死者头边。哭几声,打他也不哭,这孩子命硬。其实小孩还真小,父亲死的那年才六岁。
一个寡妇带着二个孩子,日子是艰难的。几年下来透支了生产队二百多元,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寡妇是没有实力还的。
寡妇也不嫁人,带着二个孩子,在我印象中,她象幽灵一样走来走去。上自留地,或者下地干活,从不和人讲话,头上扎了三年的麻线,三年满了,她戴了朵大的栀孑花。从她身边走过香香的。她和我母亲关系好的,她男人活着的时候,她和婆婆吵架,一气之下回娘家了,是我母亲去她娘家三次,才请了回来。本以为她男人一走,她也会跑路,但她没有,她当然舍不得这一双儿女的。但她象个小姑娘一样戴了栀子花,必然被生产队的女人指指点点,一个寡妇当然该更加低调点的。本来就是寡妇面前是非多的。
我们家通常和生产队的婚丧喜事交往不多的,仿佛是二个阵营的。但是,那天,那寡妇笑嘻嘻地到我们家来了,送了一方米糕,她是来找我母亲说说话的。讲了好久,我也终于明白她想说什么,她找了一个男人,是个矿工,赚工资粮票的。母亲表示支持,于是,寡妇就含笑着回去了。这难得的一笑,我几乎只见过她一次,印象很深刻的。就在那天夜里,寡妇的婆婆在家门口指桑骂槐地在骂些恶*的话。总之,那婆婆想告诉大家一个事实。自己的媳妇的房间里有个男人了。
于是,村里人都来看个究竟,我也去看热闹,房间里果然走出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身材高高的。那男人一点也不慌张,从容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见了男人就撒烟,大家被他的气场镇住了,他对老婆婆说,我是真心的,二个孩子我来一起养。说得很实在的。村里人就作鸟散状,各自回家了。
那男人极讲信誉,把二个孩子从头到脚装饰一新,那寡妇乐滋滋的。也和我母亲一起拉家常,展望末来。她说,那男人答应不再要孩孑,把二个小孩养大就好了。我妈说,有个孩子会更好些。她点点头。
但是,问题还是出了,她去村里人家发喜糖时,踏进了人家的家门,寡妇结婚是不发喜糖的。进人家的门更是犯忌。被人家骂出门来,寡妇自讨没趣。此事没完,按照风俗,寡妇要办酒请罪的。生产队劳动时,把这话传寡妇的耳朵里。寡妇一声不吭,只当没有听见。妈妈教她一句说,现在新社会了,不讲迷信了。这寡妇把生产队里人的话,当耳也风,而目大有挑战的意思,她头上系上了红头绳,戴了二朵白兰花,这花比枙子花都香,几乎整个村里人都闻得到了。把村子里的女人气死了,人家寡妇还有花戴,自己好像受了委屈的。
我们一群小孩还跟在她后面闻,认为这味道太好闻了。她加快脚步了,新找的男人在附近一个铜矿里干活,星期天才来住一夜,这白兰花是她男人给她的。每一次回来要带些回来,她家儿子还把这白兰花偷出来,分给我们,我们几乎天天能闻到白兰花的香味。
但是她确实不会做人的,也没领证,也没和生产队的男方亲戚见个礼数,竟然住在一起了。生产队实力派自然意见不小。那天,村里分南瓜,我和寡妇的儿子拿了蓝子去排队,等排到他家时,就不给分了,说是要花钱买的,明显是因为寡妇找了个吃皇粮品牌,也不把透支款还掉,才编话的。
于是,寡妇准备领证结婚,那男的很开心,把单位证明开来了,寡妇开小队证明才能领证,就是不肯开,婚也结不了。二人吵了架,那男人有点生气了。寡妇走路低下头了,晚上她弄堂口望,那男人好久没有来了。我 一次见她,是一个早上,她靠在弄堂口的墙上,她好像在弄堂口站了一夜。衣服上全是墙上的白水,母亲偷偷地和我外婆说,这女人肚子里一定有喜了,一直在呕吐。外婆特意去看了一下那寡妇,寡妇正在拨墙边的赖咯嘛草,这女人想用民间偏方打胎呢,外婆说。
就在那天夜里,这个女人 了。是喝了农药死的。人们通过介绍人找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来了,他在筹透支的钱,筹到了,女人死了。他忍住悲伤,亲手把那寡妇梳了头发,戴了白兰花,他死死地抱着那寡妇,整整一天二夜才被我们村里人拉开,他昏倒了。妈妈趁机在这场景中狠狠地哭了一场,哭的是那死去的寡妇,骂的是生产队的狠心人。村子里的人一个也不敢吭声。
那喜妇己经死了四十多年了,她的二个孩孑都好好的,成家立业了,每到扼孑花,白兰花开花的季节,我就会想起她,那难得一笑的场景。
李祥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