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用钱虽然省俭,也常常喜欢省下钱来买一点不必要的东西。有时分到小菜场去,看见卖栀子花的,以爲廉价,就带两枝回来插在玻璃杯里,有时分又去买两朵白兰花来掖在鬓发里面。又有一次她听见邻居在那里纷繁谈论筱丹桂 的事,说是被一个流氓逼死的,丢下多少箱衣服首饰,多少根金条。她很想看看筱丹桂生前是什麼样子,走过报摊,便翻翻看报上可有筱丹桂的照片,买一张来看看。那报贩随意拿了一张报纸给她,指指上面一个美丽女人的照片说是筱丹桂,她便买了回来,后来才知道并不是的。她关于绍兴戏不大熟习,比较更爱看申曲,由于申曲比较接近金槐他们的乡音,句句都可以听得懂。她自从到他们家里来,口音也跟他们同化了。她不时病在床上,让她婆婆伺候着,心里也觉得不安,而且冯老太有脚气病,也不大能多走动,这一向小艾似乎好了些,便照常起床操作。阿秀有一天来看她,阿秀的丈夫已经从内地回来了,把另一个女人也带到上海来,阿秀便和他离了婚,正式跟了她相与的那个男人。阿秀把她离婚的经过演述了一遍,但是她今天的来意,却是由于想念着小艾的病,她听见说如今某处有个“小老爷”治病非常灵,劝小艾去求个方子,没晓得她已经好了。小艾听说那“小老爷”怎样怎样灵,心里却也一动,暗想她这病要是可以治得除了根,或答应以有小孩子。从前有一次,楼上二房东家里有人生病、把一个看香头的女人请了来,小艾在旁边看着她作法。至少这种人不像医生那样的给她自卑感。这些人都是骗取穷人的血汗钱骗取惯了的,再小的数目他们也并不轻视,倒不像普通医生,给穷人看病总像是施舍,一副施主的面孔。阿秀允许就去跟那陈家浜的阿姐说,她大约就在这个月里也就要消费了。小艾回到家里,和家里的人说了,金槐没说有什麼意见,他心里想领一个小孩也好,以免她老想念着,成了一桩心事。冯老太却很不以爲然,当面没好说什麼,面前就跟金槐叨叨:“其实你哥哥这麼些小孩子,你们就领他一个不好吗,又要到外头去领一个干什麼?”说了不止一次了,金槐自然也没去告诉小艾,却被他们同住的一个女人听见了,便把这话传到小艾耳朵里去。她到阿秀家里去回看她,碰见从前一块儿背米的一个女人,大家叫她陈家浜阿姐。她大着个肚子,说:“真是讨厌,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再养上去真养不活了,这一个我预备把他送掉了。”小艾道:“那总舍不得吧?”陈家浜阿姐道:“真的,我真在那儿打听,有谁家要,养上去就给抱了去了,比跟着我饿死的好。”那天晚上金槐回来,她就没有告诉他阿秀劝她到那地方去看病的话,由于她知道他一定是不赞成的。后来冯老太却当作一件旧事似的告诉了他,说有个什麼“小老爷”,是一个夭折的小孩,死后成了“仙”,给人治病非常灵验,阿秀引见小艾也去看。金槐听了很生气,说那些都是迷信骗钱的花招。他倒是主张小艾另外去找个医生看看,由于上次那医生说她不开刀非常风险,如今倒好了些了,似乎那医生的诊断也不是一定正确。但是小艾非常不情愿找医生,而且病既然好些了,当然也不必去看了,家里也没有富裕的钱,所以说说也就作而已。她有事前走了,小艾便向阿秀细心打听她家里的情形,从前一同背米只晓得她人很好,却连她的姓名都不清楚。听阿秀说,她家里也是很好的人家,不过苦一点。小艾沉吟了一会,便道:“她那孩子要是真想给人,不如给就给我吧。我可也没有钱,不过我自己也没有小孩子,总不会待错他的。”阿秀笑道:“要是给你,大家都是知道的,她更可以担忧了。”又道:“要不你还是等她养上去再说。我劝你要领还是领个女的,明天你自己再养个儿子。”小艾只是苦笑,也没有说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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