菉竹山房留白艺术下被隐匿的情感欲望

吴组缃先生是二十世纪时名声响彻一时的作家。他毕业于清华大学中文系,与林庚先生,李长之先生,季羡林先生并称为“清华四剑客”。

先生学富五车,学术造诣很高,他在古典文学研究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在文学创作方面,先生也颇有成就,他的《天下太平》《樊家铺》《一千八百担》都是社会分析派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

《菉竹山房》吴组缃风格最为清新的一篇小说。小说讲述了常年待在大城市的“我”带着新婚妻子阿圆回到故乡,在二姑姑的邀请下,去她居住的菉竹山房做客。

二姑姑曾有一段旧传奇式的爱情故事。她在年轻的时候与她父亲的门生互相喜欢,私下以身相许。这件事情败露之后,她被众人唾弃。

不久后,少年门生去南京应试,船翻人亡。二姑姑当时就要自缢未遂。少年家因为这件事,觉得二姑姑颇有气节,于是在和女方家商量后,将二姑姑娶了过去和少年的灵柩成亲。

小说高潮在于”我“和妻子阿圆在二姑姑家留宿时,姑姑和丫鬟兰花的窥房行为。小说通过窥看,揭示出了传统的封建礼教对活泼人性近乎变态地压抑。

本文将从丰富意象隐喻,独特的环境描写,以及归乡人的叙述视角三个方面,揭示作品留白艺术下隐匿的情感欲望。

多个意象隐喻,藏匿着丰富的情感

小说中出现了很多意象,如“蝴蝶”、”燕子“、”壁虎和蝙蝠“、”竹子。我将对蝴蝶,壁虎和蝙蝠这三个意象进行重点分析,揭示意象背后丰富的隐喻意义。

蝴蝶

“蝴蝶”意象在小说中多次出现,二姑姑和少年因为她在笔套,云锦上的美丽蝴蝶而结缘当“我”和妻子阿圆在二姑姑家留宿的时候,屋子里的锦屏上绣的也是密密麻麻的蝴蝶。

首先,二姑姑和少年的爱情因为蝴蝶而萌发,蝴蝶隐喻着悲剧爱情。在梁祝故事中,二人生未能同衾,死后双双化蝶。看似圆满,实际上充满了悲剧。

十几岁的二姑姑和聪明的少年门生,发乎情而未止乎礼的爱情,被社会不容。最后二人成婚还是因为少年溺水身亡,姑姑穿着麻衣红绣鞋嫁给了少年的灵柩。

看似浪漫凄美的爱情背后,是残忍的封建礼教制度对人的戕害,是二姑姑几十年如一日般地枯守大院。

其次,蝴蝶被绣在了锦屏的边缘,这象征着二姑姑的一生,看似灿烂凄美,实则只是时代的点缀。

二姑姑的一生,在旁人听来是无比凄美的故事,年少时为一人殉情,余生又为一人枯守。她的“贞洁牌坊”得到了别人时代的赞许。而这些用自己一生换来的名声也只不过是旧时代的一丝点缀,新时代的一句笑谈。

“蝴蝶”见证了二姑姑的悲剧爱情,也揭示了她的“贞洁刚烈”对时代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壁虎和蝙蝠

姑姑叫来兰花开了锁,两扇门一推开,就噗噗落下两三只东西来:两只是壁虎,一只是蝙蝠。

首先,壁虎和蝙蝠是人尽皆知的冷血动物,相貌丑陋。它们趴在邀月楼的两扇门上,象征束缚着二姑姑的封建礼教。

这种封建礼教将二姑姑一个曾经美丽热情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心理变态畸形的老女人。这种束缚着姑姑内心情感欲望的礼教也如同这壁虎,蝙蝠一样冷血无情,丑陋无比。

其次,壁虎蝙蝠的意象还暗示着二姑姑和兰花对封建礼教的敬畏。当壁虎和蝙蝠掉下来的时候,壁虎悠悠地爬走了,兰花则把蝙蝠轻轻地放到墙隅。

除此之外,她还叫着它们“福公公”“虎爷爷”。从兰花的动作和语言中我们都不难看出她们对这种残害人的自然本性,束缚人的情感自由的封建礼教的敬畏。

封建礼教无情地戕害着它,她还对此充满敬畏,苍凉而又愚昧。

《菉竹山房》读来却让人有着一种淡淡的惊心动魄。蝴蝶,壁虎与蝙蝠等诸多意象都有着丰富的隐喻意义。这种意象隐喻,让小说有了一种留白的艺术魅力。在这些意象背后,藏匿着的是封建文化对一个美丽活泼少女的扼杀,被戕害者数十年如一日对冷酷可怖的封建礼教的敬畏。

阴森清丽的环境描写背后,是惊心动魄的欲望

《菉竹山房》清新雅致的叙述风格,也小说中俯拾皆是的环境描写。小说中共有三处环境环境描写,分别是看似山清水秀,实则压抑无比的金燕村,古色古香却压抑人性的菉竹山房,以及最后矜持而又变态的二姑姑和兰花阴森可怖的月夜窥房。

压抑无比的金燕村与菉竹山房

沿着荆溪的石堤走,走的七八里地,回环合抱的山峦渐渐拥挤,两岸葱翠古老的槐柳渐密,溪中暗赭色的大石渐多,哗哗的水激石块声越听越近。响潭的两岸,槐树柳树榆树更多更老更葱茏,两面缝合,荫罩着乱喷白色水沫的河面,一缕太阳光也晒不下来。

金燕村是二姑姑所在的村庄。菉竹山房是二姑姑的家宅。

首先,金燕村看似山色空濛,急泉湍流,实则压抑无比。金燕村和菉竹山房的环境描写烘托了二姑姑和丫鬟兰花那种极度压抑的心理。

在这里山峦回环合抱,逐渐拥挤,槐树柳树葱郁到一缕阳光也射不进来。菉竹山房高大阴森,三进大院里满是苔尘,空气里弥漫的是陈腐的土木之气,没有一丝人气,像古墓一般。

金燕村像个牢笼般,将菉竹山房锁在其中。菉竹山房也像一个金丝笼,将原本活泼炽热的二姑姑与兰花锁在其中,终于将她们变成了冷漠,畸形的人。它锁住了她们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的情感欲望,然而她们的情感欲望在窥房动作中喷薄而出。

其次,金燕村和菉竹山房一定意义上也代表了当时那种压抑社会环境。小说写于年,在当时的封建思想依旧根深蒂固,从三从四德到贞洁牌坊,时代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压抑着女性的自由意志。

舒婷在《神女峰》中曾这样感叹: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然而,这样的自由热烈是二姑姑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阴森骇人的月夜窥房

《菉竹山房》整个故事一直平静地进行,让读者沉浸在古老阴森的宅院,二姑姑的传奇故事,直到故事快结束的时候,姑姑和兰花这样两个矜持正经的女人的窥房行为,表现出了惊心动魄的故事内涵。

两个被压抑良久的女性的真实情感欲望,就这样展示在读者面前。

不知辗转了多少时候,雨声渐止,月光透过百叶窗,映照得满屋凄幽。一阵飒飒的风摇竹声后,忽然听得窗外有脚步之声。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入耳十分清楚。

南方的雨夜,古屋里的月光,风吹动着竹子响的声音,都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这样的环境描写,一方面通过环境描写,为后面二姑姑和兰花的窥房行为营造了一种恐怖阴冷的氛围,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另一方面,这段环境描写同时也暗示了二姑姑们的内心活动。月光透过百叶窗,映照进了屋子里。与月光一起投射进屋里的还有二姑姑和兰花充满好奇的变态的目光和欲望。

环境描写也是一种留白的艺术。吴组缃先生通过三处环境描写揭示了像牢笼一般的封建礼教的可怖冷酷,以及在当时被压抑良久近乎变态的女性的情感欲望。她们也不是圣人,她们同样渴望爱与自由,

归乡人的叙述视角,看见“窥视者”被压抑的情感欲望

归乡人的叙述视角

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我”的叙述视角,“我”是一个常年在外乡,过着电影电灯洋装书籍柏油马路这样生活的一个现代青年。

在二十世纪,中国有许多乡土小说都是采用这样的叙述视角。一个归乡人,一个经受了乡村与城市双重文明熏陶的叙述者。在农村的生活经验,使作家的写作内容真实,而在城市生存的经历,又让作者可以站在理性而客观的角度对自己的故乡进行价值评判。

在小说中,“我”的叙述视角也是如此。一方面,“我”的这样一个归乡人身份,使我受到了二姑姑的邀请,使故事情节真实而又能充分展开,同时,“我”作为一个现代青年,在被二姑姑窥探的之际,也窥探到了二姑姑身上那种被压抑的情感欲望。

窥视者与被窥视着的相互窥探

小说的高潮就在于二姑姑和兰花的月夜窥房。这样一个窥房动作,使小说超越了一般的乡土小说,有了批判封建礼教的巨大力量。

被压抑地近乎变态的窥视者——二姑姑和兰花。二姑姑和兰花,一个安静迟钝不肯多说话,一个充满*气不断呓语。一个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一个是丫鬟,都是典型的旧式女人。十九岁的二姑姑嫁给了灵柩,丫鬟兰花也不曾成家,陪二姑姑守着这个大宅院。在外人看来,这两个女人都是传奇般的人物。但她们对”我“和新婚妻子阿圆变态的窥视行为,展示出的是她们对正常的夫妻平淡生活的好奇。

被窥视者意蕴深厚的窥探——“我”和阿圆。”我“和妻子阿圆是被窥视者。然而在小说中一直进行这的还有“我”对二姑姑的窥探。“我”既看到了平常时候的她,也窥探到了她们不为人知的情感欲望,被压抑地近乎变态的自然人性。

归乡人的叙述视角,使“我”与二姑姑在心理上拉开了距离,也使“我”在被窥视的时候,看到了延续几千年被人们奉为圭臬的封建文化不合理的一面,也看到了窥视者身上不为人知的情感欲望。

结语:

吴组缃先生的《菉竹山房》有着丰富的意象隐喻和环境描写,通过一个归乡人的叙述视角,揭示了封建文化的阴暗,和封建礼教对人性的压抑,用留白的艺术技巧展示了被压抑的情感欲望。

北大中文系教授孙玉石评价他,他要一个导师应有的尊严。他尊重自己的尺度。吴组缃先生不只在对学术研究方面有自己的尺度,他的小说创作也是如此,每篇小说都意蕴深厚,技巧精湛。

《菉竹山房》笔调清隽,意蕴深厚,值得我们细细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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