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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桩害怕的事——作为一个吃货，舌头迷失工业糖精的“甜”里，丧失鉴别力。“甜”是不是必须来自于“糖”？心说：不是的。河虾鲜甜，无需油炸味精；好茶回甘，胜过蜜雪冰城；井水沁凉的西瓜，远比“雪糕刺客”解暑；秋风中甜丝丝的桂香，是旧时光打的一则哑谜：糖桂花的“清甜”，需要桂花本味的“苦”来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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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前，我没见过桂花。我出生在西北，城里一颗桂树也无，在楼房长大，更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而我的外公外婆，却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年轻时，他们支援边疆，这里草没过牛羊，不缺肉蛋奶，却没有精致小点。粽子、汤圆、糕点……只要能找来原料，外婆就自己做。你看，南方人的“甜点”，必然有两味原料：糯米和桂花。从深绿叶片中剥出热乎乎的白胖粽子，浇糖桂花；酸甜滑喉的酒酿圆子汤趁热，撒干桂花；糯米粉和桂花蜜又生出桂花糕，酥软绵密。

而外公外婆故乡最受欢迎的甜点，是马蹄糕，半透明QQ弹弹，入口即化，安泰楼做的最好，可用椰汁增甜，也可撒桂花干提香。多年后在港式茶楼，又吃到裹桂花蜜的马蹄糕，咬一口，脆爽马蹄和着桂花颗粒下肚，瞬间甜入心扉，看万物都觉着可爱。由此可见，泡妞请吃甜点，是有大用的。妈妈说，年轻时就职铁路的外公，婚后先去新疆，外婆千里寻夫，赶路一个月，才从祖国东南抵达西北，下车时，她蓬头垢面，他却笑了，两人在新疆一呆，就过了三十年。二老退休后回故乡，我因父母离婚，也跟去南方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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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都能品出花开的不同香气。

受益于闽地四季如春，我的嗅觉记忆得以极大丰富。

白兰花不是白玉兰，象牙色、纤长、清香，像猛吸一口香蕉的香，却没有蕉甜味。

栀子花香气醇厚，浓郁到化不开，仿佛碰一碰，就跟着人走。

湿度大的傍晚，夜来香醉人，这里取“醉”的字面意思：闻多了头晕。

中国人的食谱，中正致和，攻击性的花香不入食材，因而栀子白兰夜来香都落选。

只有桂花，香气虽甜，却不冲鼻，久闻不腻，温肺散寒，别名木犀。

金秋时节，北京大妈摘银杏，江浙大妈撸桂花——

家家户户窗前铺纱布，晒桂花，生炉灶，熬糖桂花；

原本忙碌于山野的蜂农，此时会带着蜂箱来到市郊；

江南的村落，几乎家家户户种桂花；

所以看见忙碌的小蜜蜂，请不要惊声尖叫、原地转圈、扑棱双臂……

经人类驯养千年，如今的小蜜蜂驯良温柔，只要两脚兽不拆家，她们圆头圆脑只管采蜜。

数月后，桂花蜜成，与糖桂花、干桂花一同带着金秋的阳光，封存在玻璃罐过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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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闽地后，我去了北京。每个老北京都会在酷夏点一碗冰镇酸梅汤。论酸味，各家差不离，论用心，谁在酸梅汤表面撒一搓桂花干，谁便能惊艳舌尖。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甜，并不来自干桂花本身。香气是花的*，桂花甜香深入*魄，成了酸梅汤的引，亦沁润在中国人的历史记忆中：小时候，听完外公讲故事，还是搞不明白吴刚为何总和桂树过不去，偷偷用妈妈的桂花香水，挨了训，扑入外婆的怀抱，又闻到桂花头油香。小区门口白兰花树春夏开，公园里有桂花树深秋开，外公用伞柄勾下树枝，摘几朵花包进手帕，拉着你的手去上学。你长大了，习惯出门带纸巾，张张件件，都没有外公手帕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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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市如同一只巨兽，吞噬青春，将心力精力榨干的人，丢进小镇。

忙于加班的我，成为小镇青年后，还是惯性加班，这可不是个好习惯——越加班越胖是真的，化悲愤为食欲也是真的，无论生活有多么不堪，也要努力吃下去。

前几天，他跟我闹分手。

我当即点了份烧烤。

他又从自己的城市打车来看我。

当然不是为了烧烤，毕竟等他到了，烧烤只剩签，怕他饿，给臭男人留了份臭豆腐，他没吃，也没怪我。

第二天，我们去盐官古镇吃缸肉，路过麦芽糖店、裁缝铺、古董店，家家户户以瓶插桂花，路旁桂树甜香四溢。

北方难得一见的，这里平凡常见。我看着大口吃肉的他，心想愈是平凡，愈要珍惜。

离开饭馆时，手里多了一只他折下的桂花。我自是如获至宝，回家用清水养着。

夜里，妈妈打来电话，医院，拍片又发现肺下部有阴影，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挂了电话，我对墙壁发呆，他摘桂花的模样，与外公用伞勾花树的身影重合。*使神差的，掰下几颗新鲜桂花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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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桂花，如果不去涩，尝起来，微微发苦。这是一个关于旧时光的哑谜——想起来便嘴角含笑的岁月，无一不以苦味做底。如桂花微苦衬甜，是清甜。

星火特约作者?

待

游荡的连续创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