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天音赏妙唇——李堡京剧票友采风录

枯荷?白荷?红荷

醉

缠

杜仲

香橼之殇

夜梦钱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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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厕

西涧

徐霞客故居游记

狗

走进伊宁

万米高空的视觉盛宴

屠鱼记

樱花树下说“仰望”

李堡的寺庙

小西瓜

秋云四记

猜谜语

对对子

写到外婆的病，我心痛

外婆

大婆婆

姨婆婆

谢克云，你在哪里？

晚饭花散忆

扁豆（修订稿）

三写澡堂子

澡堂子两篇

*花与野蒜

河豚

朱柏庐?如皋?女人

敬祖宗

逐臭之夫

苦楝花

乡黉紫藤花

《李堡的烧饼》补记（修订稿）

李堡的肉包子

豆腐青菜

自然、自性、自在、自由——我的书法鉴赏“四自诀”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海安县年期末考试高二语文试卷作文题漫谈

王家乔儿

有关李堡先贤石重光的旧文两篇

悲喜自行车（修订稿，全）

王莽河

老井

李堡的石板街（全篇加附录）

栀子花

七月七日清晨，又一次下楼，去人家别墅前，看栀子花。

已是小暑，花期快尽。还有一枝两枝的花苞，如莹莹玉簪，伸出绿叶外，分外喜人。

坐回到电脑前，我想写写栀子花。

一

高考后一天，办公室里忽然出现一捧栀子花，是同事买番茄时捎带回来的。我随手拿了两枝，带回家。其时诗兴正浓，对着栀子花，作了一首五律：

映月雪花禅，玉容拥翠烟。

红尘难浸染，清貌自婵媛。

白衣夸素净，淑气叹缠绵。

美在村姑髻，香留文士笺。

作完诗，忽然想看看栀子花树。我也许曾见过栀子花树，但是印象早已淡漠，几乎回想不起来其树形叶态。除了来自书本的文字，我对栀子花的实际了解，就是握在手中、系在发髻和辫尾的白花。

我这首诗全是空想和阅读的产物。古人说栀子花是“花中禅客”，遂有了首句。第二句是我的想象，在月光下，白花如玉人，绿叶如翡翠。二联三联是就花色和花香写栀子花的品格。尾联乃大白话，小姑娘喜欢戴栀子花，而读书人呢，喜欢放一朵两朵书桌上，闻那馨香。

同事说，县府广场有栀子花树，好多人去摘花。

于是，吃过晚饭，披暮色，骑 车，来到广场。绕几圈，没找到栀子花，但见一群妇女在跳舞。

学校的水暖工张师傅，带着孙子散步，我赶紧问他。张师傅茫然说：“栀子花儿？这里没有吧？就是有，也早被人摘光了。”

虽然没见到栀子花树，但是从张师傅说话的口气里，我加深了对栀子花的了解。

二

第二天，母亲告诉我，阳光嘉园里就有栀子花。南边别墅前栅栏内，栽了好多丛。

古人怎么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上次，为写《晚饭花散忆》，我也是到处寻找晚饭花而不得。可写完之后，傍晚散步，在小区复式楼墙角边，赫然发现大丛的晚饭花，正开得蓬蓬勃勃。

栀子花居然开在家门口，我真是开心。于是每天下楼观赏。母亲笑说：“聪明的看一眼，痴子看到晚。”我十分同意。我就是个花痴。

正午去学校值班，我绕道来拍栀子花。烈日下，栀子花莹白耀眼，神采奕奕。

清晨去学校早读，我也绕道来拍栀子花。细雨中，栀子花瓣上凝着水珠，莹润欲滴。

最美的是深夜下楼，月下赏栀子。

建筑商丢弃在阳光嘉园的那条褐色土狗，一声没叫，走来身边，摇着尾巴。别墅窗户里，灯光早熄灭。月光斜照，栀子花静悄悄舒展身姿。花香浓郁，弥漫周匝。枝叶参差，月色朦胧。

只是，栅栏外停放的一辆宝马，打破了栀子花的乡土美和古典美。

我又作一首五律：

堂前清夜美，篱落独看栀。

六出飞琼魄，千重写碧姿。

风停香缱绻，月仄影参差。

欲寄同心者，花开好赋诗。

同事说，比 首好。我不以为然。这首，是在 首基础上，描摹了月下栀子的姿态而已，需要两首联系着读。尾联还是来自古人——温庭筠《洞户二十二韵》：“昔邪看寄迹，栀子咏同心。”

三

我终于见识栀子花树的形态，可以尽情描绘了。

栀子花树应该是灌木吧？只一人来高。但是，栀子花树的生命力不容小觑。

同事说，乡下栽秧时，截几根栀子花枝条，插在秧田边。收稻时便可移回家。渐渐的，家家门前都有一株两株泼泼辣辣的栀子花树了。

阳光嘉园别墅前，木栅栏里一丛丛栀子花，密匝匝，形成一道绿色篱笆墙。茂盛的栀子叶，容光焕发，展示着蓬勃的生命力。

那绿叶，青葱欲滴，叶面上有光泽，似珠宝店柜台里展示的翡翠。

据说，栀子叶凌冬不雕。想象一下吧，凛冽寒风中，它们依然碧绿如翡翠。那可是松柏的品格。

向来观赏栀子花，都在手中或女人发际。如今一下子看到绿叶丛中含苞的怒放的姿态各异的花儿，欣喜到不知如何是好。

绿叶扶持中的花朵，神完气足，舒展灵动。白皙莹润如羊脂玉。花瓣六出似雪花的精*。

我慨叹，花树上的栀子花才是活的。看那色彩！花骨朵是嫩嫩的水绿。微微鼓胀的花苞，嫩绿中泛白。初绽的花儿，白瓣上还绣着绿边。盛开的花儿，周遭是泼辣恣肆的白，而花心是柔柔淡淡的*。

海巴子兄跟帖栀子花照片，大朵的花，耀眼的白，花心是金*的蕊。那叫大花栀子，是结果的。栀子果是上好的纸张布匹染料和糖果糕点着色剂。可惜我们这里的栀子都是不结果的。我猜，可能是插枝导致的变种。

栀子花的形态，匀称而肥硕，窈窕又茁壮，自有一种莹润丰腴之美。那是《玉女簪花图》里的美。韩愈《山石》里说：“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一个“肥”字，何其了得，传神之至。

栀子花形，暗合*金分割律。从什么角度看，都让我感觉无以名状的舒服。不管未绽放时那一枝枝安静的绿簪子，还是盛开时那一个个恣肆而又慵懒的唐代仕女，我都喜爱之极。那 是世上最美的妇人的风神和境界。我不由联想起形貌丰腴婀娜，秉性率真热烈的文学形象。比如《查特来夫人的情人》里的康妮，比如《红楼梦》里的史湘云。

当然，我也看到，开过的花儿，炫耀的白变成黯淡的*。曾经飞扬跋扈的花瓣，耷拉蜷曲，没精打采。在无奈的等待枯萎和凋零。

这就是生命。

四

有网友读了栀子花诗歌后，留言说栀子花不好闻，香得“浊”。让我联想起汪曾祺《夏天》里一段话：

“栀子花。。。。。。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管得着吗!’”

汪曾祺这段文字也写得“痛痛快快”。他内心里绝不以为栀子花品格不高。

诚然，栀子花香并不空灵、清澈。远一点，清雅；靠近了，浓得化不开。浅吸一口，清雅；深嗅，浓得化不开。这没什么不好。一个有内涵的女子，总有复杂的个性，多面的美。何况，栀子花香气里，洋溢着生命的热情，舞动着生命的韵律，骚攘喧腾。这大美，远非清秀可替代。栀子花香的浓郁让我油然想起梵高笔下向日葵的金*。我由此相信，汪曾祺其实是有点蔑视“文雅人”的。

一女同事，把先生游欧带回的香水，拿到办公室给人欣赏，大家都称赞那香味高妙。我以为栀子花的香味，假如去掉那“浊”里的腻，而留下那“浊”里的厚，庶几乎近于这法国的名牌香水。

初识白兰花，是在亲家的院子里。花朵纤细。香气倒不“浊”，但是未免薄，寡，而且带着甜丝丝的尾子。远不如栀子花对我的口味。

栀子花的香气，假如变成液态，当是牛奶的形态，乳白色的液体。

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写道：“栀子相传即西域檐卜花。”从此，栀子花得了一个“花中禅客”的美名。实际上，栀子并非檐卜，宋代罗愿《尔雅翼·释草》已经辨析清楚：“檐卜者金色，花小而香。西方甚多，非栀也。”但是，文人们依然一厢情愿，李代桃僵。

我以为，栀子花香并不空灵、清澈，故而不应充任禅花。禅花檐卜，据说长在寺院里，能助僧人静心入定。那香气该是清雅之至。当然，我没闻到过。而栀子花香，我可是真真切切闻到过。那恣睢的泼辣的香气，恐怕不仅不会让人心静，出世；相反的，会诱人心动，激发起人的入世的无限热情。

五

细想来，我对于栀子花的喜爱，不只在形态，色香。更在它的淳朴，厚道。在它的平民性，平凡美。

对栀子花的静观默想，颇能导引出我的平常心。

栀子花是真正的农家花。扎根乡野，亲近农人。

古代诗人写梅花“竹篱茅舍自甘心”。但是梅花“不受尘埃半点侵”，它是花中的隐士，节士。只有栀子花才真正的乐居茅舍竹篱。栀子花是真正的乡野之花。有诗为证：“清芬共雅俗，素心知荣辱。竹篱茅舍边，风品称淳笃。”

开头说水暖工张师傅谈栀子花的口气，让我一下子加深了对栀子花的了解。那不是故弄玄虚。张师傅说的是“栀子花儿（儿化音上声）”。分明是一种亲昵而又轻视的口气。以前打听晚饭花时，农妇嘴里的“夜饭花儿（儿化音上声）”，让我明白晚饭花在她们心目中就是一种乡野草花，不登大雅之堂。栀子花在村妇野老心目中，何尝不是如此？

大概没人用上声儿化音说“梅花儿”、“兰花儿”、“琼花儿”、“昙花儿”、“牡丹花儿”、“月季花儿”的。

故乡石板街上，常有乡下大嫂挎着竹篮卖栀子花，一毛钱一大把。小镇少女妇人买了，插在发髻辫梢，满大街飘香。我写回忆故乡的诗歌时，要描绘石板街上男女的淳朴形象，稍一凝神，“纤女栀子髻，莽夫解放鞋”两句诗，油然而生。

小时候，摘来邻居家几枝腊梅，插在瓷瓶里，小心翼翼，神圣不得了。要来同学家几朵月季，养在水碗里，也颇慎重其事。可是对栀子花，全然没有这种心理。尽管，随便一扔，满屋馨香。可就是不当一回事。

栀子花，人人得以亵玩，似乎身份卑贱。其实大不然。栀子花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无论茅舍竹篱边，还是陋碗浅水里，它总是散发浓郁、厚重、绵长的馨香，嘉惠 。从这角度看，栀子花又真的是佛花。

陆游写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充满哀怨。栀子花呢，微笑着任芸芸众生戏玩，而清香远播。

忽然有感，栀子花更像是在穷乡僻壤传道的传教士，不仅心灵虔诚，而且姿态谦卑。

栀子花似乎也合乎道家的自然和无为。据说道教名山青城山的栀子花最美，不知确否。

庄子《逍遥游》，写藐姑射之山上“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神人，说她“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我猜想，当时庄周先生也许想到栀子花了。不管如何，月光下的栀子花，在我眼里，的确是“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

栀子花的可贵就在于，虽然冰肌玉骨，但是泯然风尘。

幽兰生空谷，牡丹开华庭。而栀子花插在秧田边，开在竹篱旁，与农家生活浑然一体。同事说，插秧时节，栀子花盛开，小孩摘来放入蚊帐，女人摘来插上衣扣，栀子花香飘荡整个乡村，飘荡整个梅雨季。王建《雨过山庄》写的就是这情景：“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

“闲着中庭栀子花”，是写栀子花的 诗句，可与“芭蕉叶大栀子肥”并列栀子花诗榜之首。王建《雨过山庄》诗的主角其实就是栀子花，其他的都成了陪衬。

石屋禅师《山居》诗有一首写到栀子花，我也十分喜欢：

“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

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诗里的禅宗玄理，我不甚懂。但是那平常心，我懂。

文章写完了。明天七月十一日，要去滁州。今晨，我再下楼看栀子。

的几枝花，已全开。仔细搜寻，再无隐藏叶间的碧玉簪了。我发现，我们这里的栀子花跟菊花一样，宁愿枯死枝头，也不凋谢。最早的花儿已然干枯焦褐，美丽的尸骸总免不了成丑陋。

我想，与其如此，不如早点摘下枝头，给妇人孩子把玩佩戴，或者供 食用。据说，栀子花瓣，可以清炒，可以蜜饯，可以泡茶，可以入药。又据说，栀子花的药用价值很高，可以清热凉血，止咳化痰，利尿通便；可以镇痛，降压，消炎，利胆，抗惊。

我们这里人，似乎都不懂，只知赏花。惜乎哉？

受童年时的同学罗星委托，我正埋头创作一部描画童年之梦的电影剧本，我要把栀子花写进去。

写于二零一三年七月七日至十日改定于二零一三年八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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